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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尹杀鸡店

时间:2021年03月30日 21:37    作者:        来源:     点击数:

老尹杀鸡店

           文/齐思慧

  作者简介:齐思慧,来自泰山科技学院淬炼商学院会计学二班,荣获泰安市“春华秋实”征文比赛优秀奖以及校内“耀我青春,泰科故事”征文比赛一等奖,爱好广泛,喜欢未知,热爱探索。座右铭“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,如果事与愿违,上天一定另有打算。”
 

  南锡镇平遥路68号住着老尹一家,连带着还有老尹的杀鸡店。

  清晨,当小镇慢慢苏醒,当路上渐渐涌起人气,老尹和他媳妇就在腾腾升起的水雾中开始了一天的工作。堆柴、烧水,几乎没有一天落下。小院里两排二层的铁笼传出鸡叫,一只还好,满地的鸡直叫得人浑身打颤。

  老尹才管不了这么多,按着鸡脖就提溜出一只,随手一丢甩给媳妇,鸡翅膀迎风拼命挥舞着,噗噗地抖动,好生活泼。

  老尹媳妇单手抓鸡,后拧鸡头,另一只手横刀割下,一道血印深烙随后显现。待最后一滴血耗干,放血池里的它终于安静了。热水桶等候已久,终于等来了它的“猎物”,洗完最后一个热水澡,鸡就被捞了出来。

  老尹大手一推,泡透的鸡毛就蹭掉了,他拽着一把毛,给鸡做了一个全身的按摩,软毛酥酥掉下,而翅膀上的硬毛比较难对付,需要用力多拽拽。最后用火枪喷烤烤细细的毛仔,一股烧焦气味扑面而来。

  当然了,万里长征进行了一半,剩下的活还是交给了老尹。

  老尹拔掉鸡爪上的黄皮和脚趾甲,掏干净鸡耳朵,刮掉鸡冠上的黄油,剪开鸡嘴巴,细心掏干净,再将鸡脖上的淋巴一点点抠出,破开鸡肚,丢掉肺和气管,抹掉肠边的油,剪开洗净,放盐揉搓,破开鸡胗清洗,最后只要完整冲洗一遍,就大功告成了。

  老尹擦擦手,也不说话,黝黑黝黑的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,当然是转瞬即逝,他扭身将成鸡撂给媳妇,随即又将目光投向下一只。老尹媳妇笑嘻嘻地拎着鸡穿堂走进院前的店铺,这时,仿佛有圣光洒下,闹哄哄的等待人群安静下来了,虔诚地注视着。

  每天一大早,总有人急忙赶来买鸡——“下岗鸡”,没错,就是几乎不下蛋的老母鸡。老母鸡是最有肉的,也是最有营养的了,每天的“下岗鸡”都会在上午卖完,如果下午来,就没有了。镇上的人很乐意来这里买鸡,不仅冲着像艺术品一样的鸡——老尹把几乎没有人会处理的鸡淋巴都安排得妥妥当当,更是冲着老尹媳妇来的。

  他俩真的相当互补,老尹不善言谈,就知道低头杀鸡,而老尹媳妇却相当热情,永远挂着笑脸,乐呵呵地和邻居交谈,哪怕只来过一次的客人,她也会记得,与他们寒暄多久没来了,上次和谁来的。

  大儿子尹新磊,大二那年应召去参了军,从此开始了军旅生活。小女儿尹新月上高中,不管是模样还是脾气,完全是爸爸的翻版。尹新磊还在家的时候,经常抢着干活,你以为这就是听话的乖宝宝了?殊不知,少时的他就是以调皮闻名。

  戳过燕子窝,祸害过玫瑰园,荡折过无数根桃枝,被小树突划破的衣服堆得有山高,走路还颤巍巍的时候就光溜溜地跑到小超市里问阿姨要糖吃,最后被阿姨用大毛巾裹住送回了杀鸡店,还顺带送了两块糖,老尹啥也没说,只是当天杀了一只大公鸡,悄悄放到了小超市门口。

  南锡镇有个不小的水库,之前还叫南锡水库,后来改名为天湖,离杀鸡店也就几百米。那就是整个小镇人夏天最爱的场地了,也是让无数男孩疯狂的乐园。

  几个十来岁的男孩一商量,便趁着午睡时间偷溜到了南锡水库,新磊丝毫不管自己不会游泳,更是把老尹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去水库的告诫抛之脑后。水库边的陡崖,是小伙伴们自由落水的地方,是新磊向往已久的地方。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,跟着其余的孩子就爬上去了。

  “你还是别去了吧,你又不会游泳。”小伙伴们的劝诫没有打消他的念头,却更膨胀了他的胜负欲。

  可他高估了自己,扑通下水后,一句“救……”从口中溢出,“命”字根本没来得及叫出口,便急匆匆地被水吞没了。沉了几沉,喝了一肚子水,万幸终于被小伙伴们连拖带拽地扯到了岸上,吐得天昏地暗,把早饭午饭全吐了个干净。他不敢回家,和几个小伙伴们互相承诺死守秘密,绝对不告诉爸妈。等在岸边待到衣服干透,才打算溜回去。

  衣服刚干就撒丫子乱窜,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。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,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在小伙伴们将落水的新磊捞上来时,镇上理发店老板娘刚好带着吉毛毛来遛弯,在确定人没事只是吐得比较厉害时,她抱着吉毛毛快步消失在了视野中,朝着杀鸡店的方向去,仅留下几声犬吠……

  刷鸡笼的尹爸在闻到新磊身上带回来的水腥味后顿了好久,心脏落在鼓点上嗵嗵响,他捂住嘴企图克制住不停颤抖的心,几只放在外边的鸡甚至还啄了几下这个“木桩”。

  鸡笼也不刷了,顾客也不管了,老尹从电视机前提溜起新磊扛上肩头就走,十来岁的孩子,怎么算都没有多少分量。老尹媳妇看愣了,匆匆撂下店就跟上去了。

  新磊在肩上扭来扭去,不停地叫喊,活像小泥鳅,但是尹爸牢牢将他箍在身上,无动于衷。离水库几百米的距离,老尹几步就跨过来了,一个反手将新磊丢到水里死死按住。他挥舞着手胡乱扑腾着,无力地挣扎。

  新磊吓到了,尖叫着想逃,可还没有反应过来,他已自由落体,荡起了大大的水花,鼻孔耳朵里所有空余都被水挤得不剩一点,将最后的希望押在嘴上,一张口,就咕咕往下沉……尹爸一直按在他身上不让他探出头的手终于放开了,新磊半虚脱地耷拉在尹爸胳膊上,浑身透透,一口口呛着水。

  “知道错了吗?”尹爸目不斜视,问道。

  新磊不说话。两个人都大喘着气。

  不由分说,尹爸紧抿着嘴再次把他丢进去。如此反复,第三次,新磊终于放弃了挣扎:“爸,我错了,我不敢了,不敢了……”边吐边哭。老尹扶儿子在岸上坐下。

  其实直到那天,新磊才知道老尹一次次嘱咐他千万不要去水库的原因。在老尹刚开始经营杀鸡店时,与隔壁水果店来往颇多。

  他们夫妻俩的儿子9岁,在镇上小学上三年级。一直平安无事,但是一个下午老师的电话打破了一切美好,他没去上学,可那夫妻俩是目送他离开的,一家人联合学校方面一起找了很久,甚至报了警,是水性好的老尹最后找到的。

  小孩被大渔网缠住,没逃出来,泡得肚子发鼓,早就断气了。捞出来的时候,孩子身上全是水腥味,那个味道,那个场景,老尹至今恍惚地以为还是最近发生的事儿。

  也是因为那次,南锡水库进行了修整,改名为天湖。他不想新磊重蹈那孩子覆辙,他想让新磊牢牢记住。

  “这次让你好好感受一下溺水的感觉,怎么样,还想偷偷去游泳么?旱鸭子一个还敢下水,找死!我可不希望像那个老板娘一样,差点疯掉,最后离开了这里。别的地方你犟就犟吧,但是这个绝不允许,明白了吗?”

  新磊低下了头,轻轻嗯了一声,可是他满身的戾气都随着这次水流洗去了。妈妈一头雾水赶来,皱眉急忙询问,新磊和尹爸会心一笑,就说自己想游泳了,让爸来教一下,别的谁也没有说。当天晚上老尹多炖了一只鸡,有意无意间将两个鸡腿都夹给了新磊。

  现在的新磊,不抽烟,不喝酒,在部队里很认真地训练,开朗积极向上,无论面对怎样的诱惑,都会想起爸爸给他上的那一课。

  老尹从来没有见过妈妈,或者见过,也忘了,只有大哥和老爹。

  老爹一手带起这兄弟,从来没有提起他们妈妈。这么些年也还是过来了。从一天开始老爹总是错去对面巷子并且越来越不会走路,好几次绊倒,老尹发现了。

  股骨头坏死,在医院治疗,兄弟俩轮流照顾。老尹值班时,老爹指着他背后说“好多钱,增儿快去,捡啊。”

  老尹一头雾水:“在哪啊,没有啊。”

  老爹气急败坏:“要你有啥用,快去啊,天上那些地上的,不都是么,气死我了,快去啊,叫人捡了去了。”

  老尹盯着空空的地板,又看着医生的眉头越来越紧,于是又多了一张体检单,小脑萎缩。

  股骨头坏死,让他从慢慢走到拄拐再到轮椅,在轮椅上一呆就是8年,小脑萎缩,让他慢慢忘掉了一切,慢慢变疯,一天天只会喊“边妈妈”,老爹母亲姓边。

  兄弟俩轮流值班,一人一天,因为一天到晚疯叫,周围村民经常来理论,老尹还去过精神病院买镇静的药,可渐渐就失效了。一场感冒后,老爹喊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了,只有细碎的音节,甚至邻居还问怎么没声音了,也没过多久,一个上午就走了。

  整个葬礼老尹都没哭,最后会有个烧纸马的环节,意味着让亡者乘马西去,本来应该大哥来烧,老尹执意要自己上。马快烧尽时,主烧者会用棍子敲散白马,老尹敲完后,突然对着半边树林半边土墙的方位大喊:“爹,走好啊!”像是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,然后一屁股坐下,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音……

  吃完晚饭时,老尹一家就看电视,那天电视上放了一个美食性综艺节目,教人做拔丝地瓜,老尹捏着的半块馒头从左手换到右手,怎么都吃不下,索性丢了筷子,他忍了很久的眼泪还是喷涌出来了,泪珠像是雕刻在脸上一般那么清晰。拔丝地瓜是老爹清醒时最拿手的,那时没有多少吃的,天天与地瓜为伍,也造就了老爹的拿手菜。这是老尹媳妇和孩子们除了葬礼第一次见他哭,也是最后一次。

  老尹的脾气随他爹,爱好也随他爹,尤其是喝酒这个爱好一模一样。处理了一天的鸡,老尹总是很乐意喝点酒缓解疲劳,但酒后老是和媳妇干嘴架,动不动弄得人仰马翻,鸡犬不宁,当然老尹和媳妇吵起来就是摔杯子,摔筷子。因为借给亲戚钱的事两人吵得隔壁店派人来看看,饭也没吃完,碎了的酒杯子里还残留着几口,满地碎玻璃渣。

  老尹还干了自己从前最嗤之以鼻的事——对女人动手,一巴掌打在了媳妇的背,新月怎么可能看着妈妈受委屈。她冲进厨房,抄过瓷碗,就地一砸,清脆的砰愣声终于结束了混乱的局面,空气一下子凝结了,老尹怔怔地愣在原地,想起来刚才的举动。

  “爸,你就这么对我妈?啊?你以前不是最瞧不起打女人吗,现在怎么还开始了,爸你真厉害呀,真让我大开眼界。你们吵吧,吵一句我摔一个碗,反正家里碗多的是!”新月瞪着老尹,眼白以可见的速度变红,眉头皱得眼睑遮住了半个眼睛,上牙紧扣着下牙,但还是浑身直颤,由最开始的手臂发麻到全身发麻。老尹憋得通红,在酒精的催动下站不住脚,左倾又摇,嘴里喃喃地嘟囔着什么,好像是极力解释着,又像是在忏悔。

  老尹媳妇从不会骂人,拦住了女儿即将落下的另一个碗,拉过新月就钻进卧室,砰的关门声,撕破了表面宁静但暗地汹涌的黑夜,那扇门那个夜晚一直没有打开。

  第二天的太阳照旧升起,顾客还是依旧来,两人也不说话,低头干活,当然新月也没有闲着,因为是周末没有课,大早上就跑出去,找张奶奶、王婶一家和那些看着自己长大的人。她自然要为妈妈主持公道。

  男的女的,站着的坐着的塞了一屋子,中间夹着老尹,新月和老尹媳妇都被请出去。透过走廊的玻璃窗看到所有人都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,老尹的头越来越低,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,从集体轰炸再到逐个上前。新月隔着玻璃看着每一个老邻居的面孔,心里暖得像冬日里烤红薯的木炭。

  老尹在晚上做了一桌子菜,他做的小鸡炖蘑菇是老尹媳妇最最爱吃的。老尹用了一个纸杯,盛满了酒,看着她媳妇:“昨天打了你一下是我不对,喝多了,从明天起,我就不喝了。”说罢干了满满一杯,随即一个抬手,将纸杯子丢进了垃圾桶。“好好吃饭吧。”老尹媳妇轻笑道。

  老尹给新月夹了一个鸡腿:“闺女长大了,知道护着妈妈了,就不爱你老爸我了。”说完佯装要哭,假惺惺地抬起袖子擦眼角。母女俩大眼瞪小眼,终于没忍住,笑成了一团,继而,三个人释然地笑,温柔了夜,沉醉了漫天的星。

  那天之后,老尹真的戒了酒,之前在医院里为了照顾老爹,把抽了十几年的烟戒掉了,这次,他说戒就戒了。

  天湖的美景不仅吸引了南锡镇的居民,还有房地产大户。一张薄薄的协议书,让平遥街分成两半,老尹杀鸡店在内的地皮规划为高级住宅区,另外几家店铺将翻新重造,改为步行街。

  老尹没有反抗,半眯着眼睛围着院子里的鸡看了一边又一遍,然后最后一次杀鸡,很认真很认真得将所有鸡处理干净,选了一个早晨,挨个敲开老邻居的门,放下鸡就走。鸡笼都刷得很干净,卖给了收废品的小老头。

  老尹拿到了一笔不菲的拆迁款,但那也只是银行卡里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数字,一家人搬到了一个高中附近,倒也正好便利了新月上学。

  后来,他在学校附近开了一个小书店,店面很小,满满的都是书,书店取名“避风港”。没有多少人的下午,他就端一本书窝靠在玻璃墙边,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满是小伤疤的糙手上,像是南方四月未败的花,条条纹路尽情地绽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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